□王施惠
每当想起患者大河(化名),我就感慨良多。 一天上午,我坐在诊室里,刚结束对前一位患者的检查。一抬头,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座山,很有压迫感,吓了我一大跳。 原来,诊室进来一个名叫大河的30多岁男人。大河长得又高又壮,身高180厘米,体重100多公斤,脸上都是“横肉”,胖到眼睛眯成一条缝,衣服皱皱巴巴的,还有污渍。大河站在诊室桌子前,佝偻着背,“呼哧呼哧”地喘着气,我瞬间感觉诊室里变得很拥挤。他的个头儿很高,看上去让人害怕,与他说话要一直仰头,甚至会感到脖子疼。我赶紧请他坐下。 紧随其后,进来一位女士。我还没有看清长相,就听见她说:“医生,您给他看看吧!”我闻声看去,一位60岁左右的女士,她是大河的妈妈。大河的妈妈梳着利索的发髻,满脸焦急,双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,行李袋子撞击到门上发出“哐哐”声。我看到他们的模样,直觉告诉我:“麻烦来了!”我赶紧打起精神。 请母子俩坐下后,大河的妈妈率先开口,言语中带着哽咽:“医生,您看看他的腿,一直肿胀。他的血糖也高,吃不下去饭,一直喘气……”她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大河不耐烦地打断:“不要说那些没用的,我都说了我没事。” 大河的妈妈既不生气,也不反驳,只是拿出一沓纸,并告诉我这是大河在其他医院的住院病历。等我看完病历,又对大河进行了检查,发现情况不对,赶紧让大河住院治疗。 入院一查,检查结果显示,大河的血肌酐值为300微摩尔/升,心力衰竭指标1万多,严重的肺积水压得大河出现肺不张、肺瘀血,情况很严重。 我赶紧给母子俩讲了大河的病情,告诉他们现在大河病情危重,需要赶紧做透析,不仅把大河体内多余的水排出来,还要输蛋白,不然大河会因心力衰竭,导致病情加重,但是,有创操作不仅有风险,治疗费用还昂贵。令我没想到的是,母子俩不假思索地同意治疗方案并签了字。毕竟是有创治疗、费用又高,不少患者和家属都会再三考虑。 在治疗中,我逐渐了解大河的情况。虽然大河只有30多岁,但是糖尿病已经伴随他将近15年的时光。3年前,大河还经历了糖尿病足截趾。直到出现眼昏的症状,大河才开始治疗。 我问他:“为什么以前不治疗?”他满不在乎地说:“我以前血糖正常,脚趾是因为钓鱼的时候泡水了,所以才坏掉的。” 我又问他:“能否看清服药单?”他指给我看,并毫不避讳地说:“这只眼睛看不见,另一只眼睛没事儿。”大河在说这话的时候,隐约透着一丝骄傲与洒脱。 我在查房时,经常看到大河与父母、妻子喋喋不休,也会不遵照医嘱喝饮料、吃外卖、躲厕所抽烟……哪怕是被医务人员“抓到现行”,他也总有理由。 每当我看到他,总是想到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”这句话。但是,我不会把个人感情带入工作中,努力做理智、客观的医生。只要大河配合治疗,积极面对病情,其他的不必费心思。 随着住院时间的增加,我观察到一些不一样的事情。 在治疗过程中,医务人员需要对大河进行体征监护,不仅要为他做吸氧、雾化、灌肠治疗,还需要记录大河的排尿量、饮水量、体重。大河的身上插入各种导管,接上导联线、透析机……大家都以为大河会像其他年轻患者一样不配合或者发脾气,担心他随时“撂挑子”,然而大河非常配合各项治疗。 有时候,大河的妈妈和妻子会一边哭着说:“医生,您救救他,我回家去借钱。”有时候,她们也会恨铁不成钢地骂大河“糟践自己的身体”。还有时候,她们会为大河说好话:“医生,他之前就是生病难受才那么说话的,现在好了还是挺好的,就是那样的脾气,您别往心里去。”我这才发现,她们早已看出我的态度。 医学的专业性很强,性命攸关,这就决定医务人员在患者面前需要始终占据主导地位,用专业知识引导患者的诊疗进展。 大河不重视自己的健康状况,但是惧怕生死。大河的家人因他吃尽苦头,但是不愿放弃他,作为医生,我又怎能轻视大河?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,都是平等的,无贵贱之分,无大小之别。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者王一方说:“医学教育不只是简单的技能训练(一教一练,一教一学),不仅教授健康与疾病的形态、功能、代谢变化,‘打起灯笼找证据’‘掘地三尺做检查’,不能像修车,只想着‘换零件’,毫无共情、敬畏与悲悯地干预身体与器官;医学包含了人文,在诊疗的同时,使人们的心灵、情感、意志塑造的教育与教化。” 唐朝医学家孙思邈在《备急千金要方·大医精诚》中说:“凡大医治病,必当安神定志,无欲无求,先发大慈恻隐之心,誓愿普救含灵之苦。”与大家共勉。 (作者供职于河南黄河科技学院附属医院消化内分泌科) |